奶奶的绝技

1999/10/02散文#人物#纪念#健康

奶奶身怀绝技,能以“刺指法”治病救人。邻里乡亲若有不适登门造访,奶奶二话不说,取出利针、生姜、草纸,与来者对面而坐,左手微微用力按住病人指尖,右手捏住针柄,在病人指头上轻轻一刺,左手稍加用力,便挤出一股浓浓的鲜血。那血略带黄边,据说就是病虫的流液。待十指刺遍,病痛也就基本祛除了,只是按规矩三天内不得入水,否则难以奏效。我不知道这种医疗方法有何科学道理,然而奶奶却因此治好过不少疑难杂症。

奶奶常给别人刺指治病,作为孙辈的我和几个哥哥们,自然难逃此“劫”。说是“劫”,原因有二,一是怕疼,二是三天不能玩水,所以我们总是变着法子逃避。然而终归年幼无知,听奶奶说身上有虫,又很是惶恐,以致不得不忍痛挨这一“劫”。长大后,反而比以前更加畏惧针刺之类的东西,而奶奶却更加强烈地要求为我们刺一次,并重申是最后一次。

每次回老家,刚进门,奶奶就会问,又瘦了,脸色苍白,是不是生病了?我说哪能呢,读书谁不瘦呀。奶奶又问,觉得困么?想不想吃饭?我连忙答道,不困不困,很想吃饭,天天都跟吃不饱似的。奶奶便不再言语,似乎放下心来。在她那儿,我常常要表现得异常活跃和调皮,以洗脱“犯困”的罪名,吃饭时也要装出穷凶极饿的样子,大口扒饭大把添饭,倘若哪天实在吃不下去,可就倒霉了,不被刺指也得被训责几句,这时我就一边细嚼慢咽,一边和奶奶聊些不相干的话题,惹她高兴,等到时间长短差不多了再下桌。

奶奶千百次要求我们刺指,无非是因为爱,她希望自己的子孙晚辈们,个个身强体壮,经得住风吹雨打。刺指是疼痛的,但我能体会其中的甘甜,领悟奶奶的苦心。

九月一日,是九八年暑假的最后一天,我随爸爸回老家烧纸。农历七月半快要到了,趁此鬼门大开之际,给仙逝的亲人捎去一份薄礼。

奶奶似乎早已听说我眼睛受伤住院的事,一进屋,忙拉着我问伤势如何,要不要紧。我说没什么大事,现在好多了。

也许是昨天睡得太晚,今天特别困,一会儿就在沙发上睡着了,直到吃午饭才被叫醒。突然奶奶又提起刺指一事,方才回过神来,千不该万不该,不该在这儿睡啊,于是慌乱中赶紧猛扒几口饭,连说不用不用,我每天都很能吃的。

可惜这次无济于事,不但未能说服奶奶,连爸爸也站在了奶奶的阵营,他生怕我以为奶奶迷信,跟我讲了一堆针灸之类的原理。然而对我来说,道理的有无实在无关紧要,我担心的只是能否承受住刺指的疼痛。最终,在两位长辈极度关爱的目光下,我妥协了,实在不愿再惹奶奶生气,毕竟,她已年近八十。

可就在奶奶取好针线、生姜、草纸,将针刺向我指尖的刹那,我却反常地猛然缩手说,我不来了!全家人都感到震惊,连我自己也觉得诧异,我这是怎么了?爸爸以为奶奶的针锈了,刺疼了我,奶奶说针根本就还没碰到我,他们为此争论了很长时间。爸爸错怪奶奶了,针的确没有碰到我,但我没有替奶奶辩解,我只是觉得难过,很想哭。奶奶只好默默收回物什,走进房间。我望着她瘦弱的背影,可想而知她失落的神情,于是越发难受,鼻子一酸,眼泪终于夺眶而出。

烧完纸,要回去了。我终究没有顺从奶奶的意愿,连爸爸也没能改变。临走时奶奶嘱咐我好好读书,我听得出她的无奈和伤感,拼命地答应她,放心吧,我一定会的,心里却在说,奶奶,原谅孙儿的不敬。

对长辈唯命是从的我,不想有了这次“叛逆”的举动,我并没有因此高兴,反而时时陷入愧疚与自责,以致如今身体稍有不适,便觉得是那天叛逆的缘故。